构建中国摄影的自主体系： 历史传承、科技赋能与美学表达

评论员文章

    【摘要】

      在全球化影像生产与数字技术革命的背景下，中国摄影正经历从技术应用者到标准制定者的身份转变。本文通过历史研究、技术分析与美学批评的三维视角，系统论证中国摄影自主体系的构建逻辑。研究表明：算力摄影时代的技术领先优势为体系创新提供了物质基础，科技与艺术的深度耦合形成差异化发展路径，而传统美学的当代转化则构建了独特的视觉语法。该体系的建立不仅关乎行业标准制定，更是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的重要组成。

关键词：中国摄影体系；计算摄影；技术美学；传统转化；影像话语权

一、历史必然性：从技术追随到体系创新

      1.中国摄影的技术演进轨迹

       摄影术自1839年在法国诞生后，近半个世纪才算“完全”传入中国，这种时差奠定了早期发展的被动性。在胶片时代（1880s-1990s），中国摄影人面临双重困境：一方面依赖进口器材——据《中国摄影史》记载，1920年代上海照相馆使用的器材90%来自德国徕卡和美国柯达；另一方面在创作范式上也模仿西方沙龙摄影。郎静山开创的“集锦摄影”虽尝试融合山水画意境，但底片素材仍依赖进口胶片拍摄，这种技术受制于人的状况持续到世纪末。

      数码摄影的普及（2000-2015）带来了转折契机。2003年华为成立手机摄影研发部门，2010年大疆推出的首款民用无人机，标志着中国企业在影像硬件领域开始突围。这一时期的技术进步呈现三个特征：一是CMOS传感器自主化率从2005年的3%提升至2015年的28%（工信部数据）；二是手机摄影降低了创作门槛，在微信的“朋友圈”上，日均照片上传量仅在2015年就突破10亿张；三是中国摄影家在“荷赛”等国际赛事中的获奖作品开始展现技术自信，如陈荣辉《圣诞工厂》系列对高感光度技术的创造性运用。

       算力摄影时代（2016-至今）的中国已进入创新引领阶段。华为2016年推出的P9系列首次搭载NPU神经网络单元，开创了移动端计算摄影新纪元。至2023年，中国企业在计算摄影领域的专利占比达全球37%，其中夜景算法、AI人像、多帧合成等技术标准已成为行业标杆。大疆“如影4D”系统通过LiDAR测距与算法防抖的结合，实现了运动镜头中“稳如泰山”的东方美学追求。这种技术突破不仅改变了工具属性，更重塑了影像生产的底层逻辑。

2.构建自主体系的现实需求

       在技术优势背后，体系化建设的滞后性日益凸显。首先，全球影像话语权仍由西方主导——Adobe的RAW格式标准、DXOMARK评价体系等构成隐形壁垒。其次，中国摄影理论长期处于“译介状态”，人们往往习惯运用罗兰·巴特的符号学分析照片，而却鲜少去开发基于《文心雕龙》的批评范式。当然，更需值得引起重视的是：在AI生成影像爆发的今天，缺乏文化编码的算法可能会导致审美同质化，如Midjourney对中国山水意境的误读现象。因此，构建自主体系的重任迫在眉睫。

      构建自主体系的核心价值在于：在技术层面摆脱“算法黑箱”依赖，建立可解释的影像AI；在文化层面将“天人合一”“气韵生动”等美学理念转化为数字时代的视觉语言；在产业层面形成从硬件标准到内容评价的完整生态链。眼下，当我们拿起手机能拍摄出王希孟“青绿”的色彩层次、黄宾虹的“五笔七墨”的意境时，不仅需要技术参数的支撑，而更需要的是：解读这种视觉美学的中国声音。

二、科技与艺术的融合：中国摄影的体系特征

1.技术创新的艺术转化机制

      中国摄影的科技与艺术融合呈现出明显的文化自觉。在算法层面，华为XMAGE影像系统专门建立“中国色”数据库，其“绛纱红”取自唐代敦煌壁画，“天青蓝”源自汝窑瓷釉，通过光谱分析将传统色转化为数字色值。这种转化不是简单套用，而是基于光学原理的文化再造——例如在拍摄故宫红墙时，算法会增强590nm波长附近的色彩表现，既符合CIE国际色度标准，又还原了“朱漆沉韵”的视觉记忆。

       硬件研发同样体现美学导向。大疆Ronin 4D稳定器的“书法模式”通过运动轨迹编程，使镜头移动模拟颜真卿《祭侄文稿》的笔势节奏。OPPO Find X6系列采用的双层晶体管像素技术，在硬件层面实现了“墨分五色”的灰度过渡。这些创新表明，中国工程师正将“技进乎道”的传统工艺思想注入现代影像科技。

2.典型案例的跨学科分析

（表：计算摄影技术的文化编码分析）

       以vivo的“苏州园林”模式为例，其算法不仅模拟光学虚化，更通过分析留园、拙政园等经典案例的空间关系，建立“可游可居”的视觉模型。当检测到框景构图时，系统会自动增强前景窗棂的锐度，虚化后景山石，这种处理超越了简单的焦平面计算，实现了计成《园冶》中“巧于因借”的数字化转译。

三、传统美学的当代影像转化

1.空间造型的范式革命

       宋代郭熙在《林泉高致》中，解释“三远”时论道：“山有三远：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；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；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。”三远法，就是一种时空观，以仰视、俯视、平视等不同的视点来描绘画中的景物，打破了一般绘画以一个视点，即焦点透视观察景物的局限。如今，中国绘画的“三远法”在当代摄影中展现出惊人活力。众多的中国摄影家在运用无人机拍摄取景时，将无人机悬停于30米左右的高度，采用“平远”视角拍摄山川两岸，产生“目送归鸿”等的俯视效果。这种视角虽不同于西方航拍的上帝视角，但其视觉语法却源自于中国传统绘画的空间哲学和美学观念，意义非凡。

       在商业摄影的研发领域，“留白”原则被赋予新内涵。小米13 Ultra的官方样张中，产品占比严格控制在画面1/3以内，其余空间通过AI生成符合“计白当黑”美学的背景。这种处理不同于苹果产品的中心构图，其视觉逻辑更接近于石涛、八大的“疏可走马”构图法。

2．水墨色彩的数字化重生

       如何通过数字化的方式传承创新，中国科技人员与影像创作者不断合作探索，建立“水墨色彩”等中国视觉谱系。如通过分光光度计测量王希孟《千里江山图》的矿物颜料光谱，华为色彩科学团队建立了“数字青绿”的色域空间。该色域在CIE1931坐标系中呈现独特的Y值偏高特征，对应人眼对“青绿叠染”的敏感区间。在拍摄西北丹霞地貌时，算法会优先增强500-550nm波长的色彩表现，形成“色墨相彰”的视觉效果。

3.构图法则的文化基因

       在数码影像技术重构视觉认知的今天，中国摄影以其独特的艺术品格，在全球化图景中构建起东方美学的视觉方舟。这种艺术形式绝非简单的自然复刻，而是将千年水墨精神注入现代影像媒介的创造性转化。从北宋郭熙“三远法”的空间哲学到元代倪瓚的“逸笔草草”，传统绘画的基因密码被现代摄影术解码重组，在银盐颗粒与数码像素的交响中完成涅槃。诸如中国摄影家在山水创作造型的形式表达上，自觉地暗含传统色彩等符号系统，在“点线面”的造型用光上，遵循古代画论的“石分三面”，将主光、轮廓光与反光的光比设置为3:1:0.5，对应墨色的“焦、浓、重、淡、清”层次。这种将视觉经验量化为光学参数的方法，标志着中国美学从经验描述向可计算模型的转变。

四、体系构建的实施路径

1.技术标准建设

       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新质生产力不断推动，算力摄影正在迅猛发展，期盼在工信部等有关部门指导下，在中国摄协与vivo战略合作的框架基础上，建立全球AI影像技术与创作实验室，逐步制定《计算摄影的中国标准体系》，其内容包括：自主RAW格式需支持书法飞白笔触的灰度记录；手机摄像头模组应包含针对中国典型肤色的光谱优化；建立基于《营造法式》的建筑摄影透视校正规范等技术与创作等标准体系建设，等等不一列举。

2．理论创新工程

       要在摄影实践基础上，实现理论指导实践，就目前而言，需重点开展，诸如编撰《中国摄影与影像学概论》，编纂《中国摄影美学范畴辞典》、《摄影与中华美学》丛书等，以界定“意境”“神韵”等核心概念的当代内涵，指导科技研发和创作实践；在CIPA国际相机协会提案“东方美学评测指标”，以讲好“中国故事”，丰富世界的人类文化；建设中国传统图像基因库，为AI训练提供文化数据集。

3.教育传播策略

       立足当下，着眼未来。要在中小学摄影课程中增设“用手机学构图”单元，通过AR技术实时分析学生作品与《溪山行旅图》的视觉关联；借助平遥、丽水等地摄影节活动，设立“算法美学”展区，展示GAN网络生成的《富春山居图》变体系列，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与当代影像紧密相连。

结 论

       构建中国摄影体系是一场涉及技术哲学、艺术史观与文化政治的深层变革。当我们在讨论“中国色”的LAB值时，实质是在数字时代重建色彩的文化解释权；当无人机按照“折钗股”的轨迹运动时，是将书法美学写入机器指令。这种体系的生命力不在于与西方对立，而在于为全球影像文明提供“各美其美”的中国方案。预计到2030年，随着6G通信与量子成像技术的发展，中国摄影有望形成“技术-艺术-文化”三位一体的完整生态，实现从跟跑、并跑到领跑的历史性跨越。

作者：王小川

单位：中国摄协理论委员会委员、浙江省摄协主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