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航:在南极
2014年11月,我有幸加入中国第31次南极科学考察队,主要负责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南极地面跟踪站的运行与维护。刚刚接触摄影时间并不长的我带着相机登上“雪龙”号破冰船,踏上了去往南极大陆的遥远旅程。 一万多海里,一个月的海上漂泊,是上海与南极中山站的距离。 漫长的海上旅途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,就是永不停息摇摆着的船舱让人头昏脑涨,再加上船上无法打电话和上网,让本就不甚舒适的海上生活变得更加枯燥。于是我就拿起相机,走出舱外,对着空旷的海面和天空按下快门。现在看来,一个月的航行时间,重复单调的景色成为了我熟悉相机,快速摸清相机参数最好的老师。 “雪龙号”与极光,南极,2016年3月9日 李航 当我们乘船从北半球一路跨越炎热的赤道、穿过“魔鬼西风带”的惊涛骇浪,远处出现第一座冰山的时候,我开始真切地意识到—我到南极啦! 跨越南极圈标识,南极,2019年11⽉20⽇ 李航 初抵南极,有一项我不曾预料到的挑战,那就是极昼和极夜。在中山站,每年都有两个多月的时间,太阳不会落山,神奇的午夜阳光就此上演。但随之而来的,还有困扰着考察队员们的一些烦恼,比如—雪盲、失眠等;相反,在同样长达两个月的极夜里,整座考察站浸泡在了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之中,我们面临着缺钙、反应迟钝、易怒、抑郁等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挑战。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汇被发明了出来,叫做“越冬综合征”,用来形容我们这些在南极度过漫长冬季的考察队员。 极昼日不落,南极,2019年12月21日 李航 在从国内出发之前,我特意购买了一支广角大光圈镜头,计划用来拍摄神秘的南极光。南极大陆与其他大陆隔绝,远离城市的光污染,拥有世界上最纯净的夜空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极光难得一见,南极光就更难得一见了。但毫不夸张地说,游客们付出高昂的代价、梦寐以求的极光盛宴,在中山站的夜晚,我隔着宿舍的玻璃就能尽情享受。 中⼭站上空的紫⾊与绿⾊极光,南极,2015年 李航 数不清的夜晚,我顶着狂风和严寒,一台相机、一支三脚架、一台对讲机和一支手电,陪伴着我在雪地里跋涉,深一脚浅一脚,记录着这颗星球上鲜有人知的梦幻场景。这种梦幻有时候显得特别不真实,尤其是在极光大爆发的时候,我仿佛置身地球之外,目瞪口呆地接受着眼前发生的一切。 中⼭站的雪堆与头顶的南半球星空,南极,2015年9⽉5⽇ 李航 远离祖国和家人,驻守在这片孤独的白色荒漠里,我和队友们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。在寒冷的夜里,极光和星空是大自然给予我们最浪漫的感官馈赠,最温柔的心理慰藉。 日晕下的科考队员,南极,2020年1月11日 李航 2019年11月至2020年5月,我在做博士后研究期间,再一次参与了我国的南极科学考察。此时,我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极地航空科考平台—“雪鹰601”固定翼飞机,我们改为用飞行的方式前往南极。30天与3天,是坐船和坐飞机前往南极在时间上的区别。 “雪鹰601”,是我国的首架极地固定翼科考飞机,它的前身可以一直追溯到二战时期,经过现代化的改装后,搭载了多种科考设备,包括航空重力仪、磁力仪、冰雷达、激光雷达等,成为了一座先进的空中实验室。我们搭乘“雪鹰601”从中山站机场出发,深入南极大陆腹地,对内陆冰盖进行大范围的航空调查,以研究南极冰盖的演化过程,寻找气候环境变化的蛛丝马迹。 夕阳中的中山站区,南极,2015年2月28日 李航 在一次飞行任务中,透过舷窗,刺眼的白光照进机舱,怪石嶙峋般的冰川在脚下快速流动。突然,我的思绪也跟着跳动了起来,王安石说得多好啊—“世之奇伟、瑰怪、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” 我突然意识到,我们此时正跨越的每一条冰川,曾经飞过的每一条航迹,很有可能是人类足迹在这颗星球上的第一次到达。如果以游戏来比喻的话,我们正在一张叫做“地球”的游戏地图中,通过不断地打探未知,在人类认识南极的历程中,迈出自己的每一小步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我们在创造历史。 雷德利· 斯科特导演的电影《银翼杀手(Blade Runner)》,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。电影的结尾,人造人Roy,在雨中流着泪,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我见过你们人类难以置信的事。我见过太空飞船在猎户座的边缘被击中,燃起熊熊火光。我见过C射线,划过唐怀瑟(Tannhäuser)之门那幽暗的宇宙空间。然而所有的这些时刻,都将消失在时间里,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一样。” 与澳大利亚凯西站的国际合作,南极,2020年1月24日 李航 我模仿着写下了这样一段话:我也曾见过绝大多数人不曾见过的景色。我见过极昼里永不下落的太阳,在午夜的地平线上发出刺眼的光芒。我见过巨大的冰山崩塌,激起巨浪,裹挟着碎冰一直冲刷到考察站跟前。我见过极光爆发,由天顶发散,向四周倾泻而下,将满天的星光全部吞噬。我经历过一群帝企鹅从冰山背后突然冒出来,将我团团围住,困在了海冰上。所有的这些时刻,都将永久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。 李航 大地测量学博士,冰川学博士后,曾参加我国第31、32和36次南极科学考察,南极科考生涯累计700天。期间主要负责我国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南极地面跟踪站的运行维护,并参与我国“雪鹰601”极地航空遥感任务。